央廣網(wǎng)石嘴山8月21日消息（記者王晶）清晨7點15分，天剛擦亮，從銀川開往汝箕溝的7524次列車便緩緩駛出站臺，將沿著賀蘭山脈蜿蜒而行。眼下的大西北早已進入秋涼節(jié)奏，稀稀拉拉上車的乘客迅速分散到各節(jié)車廂，年輕人忙著補覺，上了年紀的旅客則拿出備好的早餐，頭轉向車窗外慢慢享用。
海拔相差1000多米，途經(jīng)農田和戈壁灘，銀川至汝箕溝僅143公里，行至全程卻需4小時。可群山之中，這是僅有的交通工具。車廂沒有空調，只有頭頂上懸掛的老式電風扇在吱吱地轉，車窗不上鎖，可隨時開窗感受西北大漠。記者登車體驗仿佛穿越到了上世紀90年代，喝水、供暖全靠鍋爐，到站提醒仍需列車員喊話報站。
紅褐色的丘陵綿延不絕，嶙峋的怪石遍布山坡，列車在山溝里蜿蜒前行……幸運的話，還可見到吃草的野山羊，記者隨車一路遠行，好比置身于一部西部文藝大片之中。
5車廂，1號座，53歲的耿培云毫無遲疑徑直地走到車廂靠窗的第一個位置，落座。30年，這幾乎成了她的“專座“。在距離銀川幾十公里外的大武口，耿培云的店鋪就設在那，來去頻繁，從未間斷。“票價才9.5元，而且能停到門口，再方便實惠不過了。”她給記者算了一筆賬，大巴車票往返26元，且兩邊汽車站離店鋪很遠，還要倒兩趟公交。
但這列小慢車的“亮點”剛好滿足她的需求：逢站必停、當天往返……是當?shù)孛逼鋵嵉摹拌F路公交”。
7524次列車由銀川始發(fā)，途經(jīng)暖泉、石嘴山、平羅、大武口、大磴溝、呼魯斯太、白芨溝，11：16到達汝箕溝，當日往返。（央廣網(wǎng)記者 王晶 攝）
實際上，耿培云乘坐的并不是一趟普通的綠皮車。“服役”了近半個世紀，目前為國內“最高齡”列車，且依然循著半個世紀以前的足跡，沿包蘭線至石嘴山車站，向西北進入石嘴山市石炭井礦區(qū)，隨后向西折入內蒙古自治區(qū)阿拉善左旗，最后再回到平羅縣汝箕溝鎮(zhèn)。
除了像耿培云一樣往返通勤的旅客，也有不少外來游客坐上這趟綠皮火車，感受“慢火車”帶來的文藝浪漫。
但他們可能并不知曉，7524次列車，過去因煤而開。
大磴溝、白芨溝、汝箕溝……列車經(jīng)過的許多站點與“溝”字有關，也與礦區(qū)有關。最鼎盛時，礦區(qū)里居住了10余萬人。地處中國西北的寧夏回族自治區(qū)石嘴山市有著豐富的煤炭資源，是國家“一五”時期布局建設的十大煤炭基地之一，是享譽中外的優(yōu)質“太西煤”產區(qū)。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，賀蘭山下一些大型煤礦相繼建成。據(jù)蘭州鐵路局銀川客運段介紹，1971年，有著“太西煤走廊”之稱的包蘭鐵路支線——平汝鐵路建成。
為解決煤礦工人的出行需要，7524次列車開始運行，成為該線路上唯一的普客列車，連接起礦山和城市。
火車經(jīng)過的礦區(qū)、山區(qū)（央廣網(wǎng)發(fā) 銀川客運段供圖）
沿途13個車站、75個涵洞、52座橋梁、13座隧道的名字，何處會顛簸，哪里風景最美，洪靜云都依稀記得。
上紀70年代就在7524次列車上擔任列車長，如今已66歲的她當天與記者一起重返列車追憶青春，“不管是車里還是車外，都變化太大了！”她說，現(xiàn)在車上保溫設施更好了，木椅也變成了軟座，當年廁所沒有保溫設施，一到冬天就結冰，經(jīng)常要用鋼釬砸冰，有時還會被大便濺到一身。
因為沒有站臺，彼時列車每到一個站點，他們都要在車廂門口放好木梯，遇夜晚，還得提著馬燈照亮乘客腳下的路。“你看，車外環(huán)境變化更大。”轉過身來，與洪靜云同行的劉玉霞接話道，7524次運行的線路由于地處賀蘭山與烏蘭布和沙漠交界處，所以當年從大武口站開始，鐵路兩旁就布滿了連綿的沙地。“風吹沙石跑，遍地不長草。這是我們當年形容沿途‘風光’的順口溜。”劉玉霞說，當時是蒸汽機車，加上外面沙塵大，列車窗戶常是黑的。經(jīng)過隧道時，臉還會被煙氣熏黑。
車上不少上了年紀的乘客，體驗乘車重溫舊日時光。（央廣網(wǎng)記者 王晶 攝）
比起那些風馳電掣的高鐵、磁懸浮列車來說，這趟綠皮火車就如同電影中的慢鏡頭，讓人忍不住去咂摸生活中過往的滋味。在“哐當哐當”的列車聲中，耿培云也打開了話匣子。在開設店鋪前，她就在礦上上班，負責為工人分發(fā)礦燈。“當年我去礦上報到的時候坐的就是一趟只掛了5節(jié)車廂的客運列車。“據(jù)她回憶，蒸汽機車在賀蘭山山闕上蜿蜒爬行，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排氣聲震撼著山川河谷，仿佛整個大山都搖動起來。那趟列車雖然只有5節(jié)車廂，但由于坡道陡峭（一般來說，鐵路干線的坡度大概是6‰-12‰，但平汝鐵路的坡度已經(jīng)達到了20‰），列車的速度一直很慢，有時候感覺就要停下來了。
“那時火車購票還沒有實行實名制，我們就提前準備好一些車票，否則兩站之間的距離太短，補票根本來不及。”她作出一個形象的比喻向記者描述彼時乘車“火爆”的場景：”涌出來的旅客，就像電影院散場后一樣。”大到昨晚央視新聞聯(lián)播里的世界格局、小到還在各自嘴巴里回味的早餐，每次乘車她都能碰到工友，不比現(xiàn)在很多旅客抱著手機，耿培云更懷念與老熟人聊天打發(fā)時間的車廂氛圍。
過去列車員手工清洗車身（央廣網(wǎng)發(fā) 銀川客運段供圖）
可當前，我國正在化解煤炭行業(yè)過剩產能，寧夏石嘴山地區(qū)的許多煤礦逐漸關停并轉，員工也被分流安置。7524次列車經(jīng)過的許多礦區(qū)都只見礦山不見人，很多售票點也已取消。“現(xiàn)在礦區(qū)上車的人明顯少了，更多的是在城市之間往返的乘客。”列車長時愛玲告訴記者，以前上車要站著，現(xiàn)在上來就是“臥鋪”。
但每逢雨雪天，汽車進不了山，這列火車還是會“爆滿”。
“老爺子好！”“您別著急，好謝謝您！”“上班兒去啊？”很多人上車時會和時愛玲互相問候幾句，聊天的熟絡程度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戚或老同學，但實際上往往都是常坐車的老乘客。“這趟車滿員可載636名乘客，因為是沿途通過銀川、大武口的唯一一趟鐵路公交，所以每到周末基本都是滿員。”時愛玲說。
經(jīng)過六次提速，眼下我國已經(jīng)步入高鐵時代，平均時速三四十公里的“綠皮車”恰如慢鏡頭般，穿行在偏遠鄉(xiāng)村的“最后一公里”。即使在沿海地區(qū)坐過高鐵和磁懸浮列車，耿培云說這仍是讓她這輩子最難忘的車，早已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“坐高鐵時我跟人聊天提到我們這列火車，別人不相信，說哪有這么便宜的、哪有這么慢的。”她難掩興奮地與記者分享道，在這列火車上，她與不少列車員都成了朋友，平時不在列車上見面也會打招呼。
這趟車上的列車員，還有一項比較特別的工作，就是及時清理車廂內的煤灰。“因為這條線路是‘烏金之旅’，遇上刮風天氣，很多乘客上車時都會自備一塊毛巾，坐下之前先擦擦座椅，如今還有乘客保留著這樣的習慣。”耿培云笑著說。
列車票價至今未變。全程9.5元，最低1元，兒童票0.5元。（央廣網(wǎng)記者 王晶 攝）
列車員正在為鍋爐添煤（央廣網(wǎng)記者 王晶 攝）
“有時車到了大磴溝，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到成群的野生駱駝。”11點，經(jīng)過4個多小時的顛簸，列車即將到達終點——汝箕溝。青年作家柳元每次和弟弟回大武口老家，也選擇坐3元錢一張票的綠皮火車。他說，每逢節(jié)假日這趟車總是坐得滿滿的，“晃晃悠悠地前行，像是漸漸遠離都市的喧囂，回歸平淡的生活”。柳元尤其喜歡置身其中的感覺：舒適又便宜、懷舊又文藝，引人思緒萬千。
如今，在這趟當?shù)刈哂H訪友的列車上，父輩常帶著兒孫來坐，想讓他們記住這是童年，同樣也是開往家的方向。
車窗外（央廣網(wǎng)記者 王晶 攝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