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月27日清晨,南蘇丹北部一所中學課堂上。32歲的教師威廉(WilliamDhumDau)在教室里為學生們上課,擺脫折磨自己近兩年的腹痛之后,健康讓他身心輕松。十幾天前,他從靠近蘇丹邊境的小城出發,輾轉來到首都朱巴,在朱巴教學醫院接受了一臺闌尾切除手術。

“IchoseaChinesedoctor.(我要找中國醫生。)”

那臺手術,由第十三批中國(安徽)援南蘇丹醫療隊普外科醫生吳春利主刀。這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臺手術,但在電力不穩、設備老舊、耗材緊缺的環境里,它被推到了“極限”的邊緣。

“我要看中國醫生”

威廉住在南蘇丹北部,與蘇丹交界。近兩年里,腹痛反復折磨著威廉。當地醫院按胃潰瘍、消化不良治療,但是藥一停,痛又回來了。

直到一次在條件較好的醫院做超聲檢查,他第一次聽到“可能有闌尾問題”的提示,被建議去鄰國烏干達,或到首都朱巴進一步檢查。

來到朱巴后,他先去了兩家私人醫院復查,B超結果都指向闌尾炎,也都建議盡快手術。但威廉遲遲沒有簽字。

“他說,最后還是決定來朱巴教學醫院‘看看中國醫生’。”吳春利回憶。

當時,醫療隊醫生助理邁克爾先把檢查單發給吳春利,看完后,吳春利立刻回了三個字:“要手術。”

見到威廉后,吳春利先用手仔細觸診,再一項項問病程細節:疼痛什么時候最重、吃過什么藥、發作頻率怎樣,有沒有伴隨發熱……問到后來,威廉有點驚訝:“你問得比前面幾家都細。”

威廉后來對他說:“It’sraretomeetadoctorwhoreallylistens,makesacarefulplan,andisfree.(能遇到愿意聽你說話、認真做計劃、而且免費的醫生,很難得。)”

“我問他‘是否就在這兒做手術?’他頭點得很堅定。”吳春利回憶,在診室里,他拍了拍威廉的肩:“Noproblem.Wewilltakegoodcareofyou.(別擔心,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。)”

在朱巴,病人臨時取消手術并不罕見:路被封了、家人不同意、手術費湊不齊……這些理由,醫療隊已經聽過太多次。

可這一次,當地助理很快回電話:“病人完全沒問題,按原計劃來。”

“極限考驗”

在慣常印象中,闌尾切除手術是個“常規手術”,為何威廉的選擇如此慎重?隨著手術的實施,這場“極限考驗”開始了。

剛準備麻醉,角落里唯一一臺監護儀卻突然黑屏。

“不等了,我們去把備用的抬過來。”吳春利和麻醉醫生、來自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的王家友對視一眼,同時轉身出了門。

他們脫下外衣一路小跑回駐地,近十分鐘的路程,熱到汗順著背往下淌。

備用監護儀有近二十斤重,設備模塊密密麻麻,并不好搬。抬進手術室接上電源,屏幕卻還是不亮。

還是一位當地護士提醒:“可能是插座接觸不良。”

大家趕緊重新用力把插頭卡進縫隙,心電波形才慢慢在屏幕上爬出來。

麻醉,是第二道關。

由于威廉身高體壯,麻醉穿刺和劑量都和普通病人不同。“姿勢擺對了,椎間隙就是打不進去。”幾位當地麻醉師圍著看了兩三次都沒成功,最后,只能把威廉扶坐起來,從坐位重新穿刺。

劑量也沒有完全可照搬的標準。常規量打完,威廉的腿還抬得老高。加量、等待、再加量,直到他慢慢變成麻醉狀態。

第三道關,是沒有腹腔鏡。

威廉身高將近2米、肌肉發達,這對手術來說不是小細節:意味著腹壁更厚、切口更深,闌尾位置更難尋找。

闌尾位于盲腸內后位,又因長期炎癥反復發作形成嚴重粘連。既不能隨意加大切口,又必須在有限視野里找到發炎闌尾。

吳春利決定采用“三厘米小切口開腹”。“找闌尾找了有15分鐘。”他回憶,“在國內用腔鏡,十來分鐘就結束了。”

更棘手的是電刀:已經超過推薦使用期限,當地又只有高溫高壓消毒方式,容易損傷絕緣層,帶來漏電和感染風險。

最終,團隊做了一個在國內手術室幾乎不會出現的決定——放棄電刀,完全手工操作。

這意味著手術必須“慢下來”:把組織靠鉗子一點點分開。

細小的血管要靠一根線、一雙手去逐個止住;每向下推進一毫米,都要重新判斷一次安全邊界。

亳州市人民醫院的手術室護士馬標負責無菌配合和器械準備,骨科、耳鼻喉科的隊員也臨時加入協助。

汗濕的手術衣貼在背上,移動式無影燈照明范圍有限,蒼蠅偶爾闖進視野里——這些細節都在逼迫每個動作更精準。

“醫院條件可能簡陋得超出想象,但我們一直按國內的標準做。”馬標說,“在這樣的條件下堅持這些,更能理解‘救死扶傷、大愛無疆’不是口號,而是那些具體的動作。”

近一小時后,威廉那段“十幾厘米、像蚯蚓一樣粗長”的慢性炎癥闌尾被完整切除,幾乎沒有明顯出血,切口被一層層關好。

“那天來了不少當地醫生和護士圍著看。”吳春利說,“有壓力,但更多是動力,得把規范操作做給他們看。”

“我們來這里,不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技術,而是想證明:就算條件再艱苦,也可以對生命負責到‘像在中國一樣’。”王家友說。

從手術室到病房,直線距離只有50米,卻走得讓人捏一把汗:推車一邊的輪子早就壞了,路面坑洼,先是一段石子路,再是一小段用磚頭墊出來的路,旁邊還有裸露的樹根。

“每顛一下,病人就疼得‘嗷’一聲。”最后,幾名隊員干脆合力把推車抬起來,一步一步抬進病房。

一封寫滿了“信任”的手寫信

手術完成并不是終點。吳春利最擔心的,是切口感染——“這里的感染率高得讓人心里沒底。”

在朱巴教學醫院,即便是“VIP病房”,其實只是單間、配一臺電風扇和一個獨立衛生間,沒有監護設備,也沒有中心供氧。

“當地醫生和護士更多只負責手術臺上的部分,病房管理相對薄弱。”于是,從術后第一天開始,吳春利每天到醫院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先去看威廉:問發熱、疼痛、排氣排便、飲食、活動;親手換藥、檢查切口、測量生命體征,叮囑他盡量保持傷口干燥。

術后第二天復查,威廉恢復狀況良好:已經排氣、排便,可以少量進食,下床活動自如,切口觸痛明顯減輕。

“他特別關心自己的恢復,每次換藥都要拍照。”吳春利每次都會把紗布小心掀開,再把手機遞到威廉手里:“Yousee,verygood,verynice.”(“你看,很好。”)

看到照片里干凈、沒有滲出的切口,威廉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放松。

闌尾手術本身就是高感染風險手術,國內急診切口感染率都可能達到40%,在朱巴,更不敢掉以輕心。雖然醫療隊的抗生素并不寬裕,但隊里決定把最好的第四代頭孢優先用在威廉身上,后續口服抗生素則主要靠隊員從國內隨身攜帶的藥品支撐。

“大家都希望,每一臺手術都萬無一失。”吳春利說。

威廉提出要和中國醫生合影:“Iwanttoshowmywifethedoctorwhohelpedme.(我要讓妻子看看,是哪位醫生幫了我。)”

復查那天,威廉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走進診室,把它鄭重地遞給吳春利。

里面,是一封工整的手寫感謝信:從個人的謝意,寫到對整個中國醫療隊的感謝,再寫到對中國和南蘇丹友誼的理解。

吳春利和隊友們讀了很多遍:“這封信,是一點一點,把信任寫出來的。”

這樣的信任,還發生在更多瞬間。

在朱巴教學醫院的走廊上,安徽醫療隊的隊服上印著的五星紅旗,常常比語言更先被人看見。

馬標記得,有一次他剛從病房出來,走廊里三四名家屬主動讓開了一條道,其中一位老人朝他豎起大拇指,嘴里冒出一句發音生硬卻格外用力的中文:“Nihao!”

王家友每次查房,身邊總會多出一兩個當地年輕醫生,不太好意思地詢問:“HowcanIgotoChinafortraining?(我怎么才能去中國進修?)”

得知本報記者在采訪自己的故事,威廉用手機發來一段話:“CurrentlyIamveryokay,nocomplaints…”(“我現在很好,沒有任何不適……”)他還轉述家鄉人的心愿:“WewishourgovernmentcouldextendtheChinaMedicalTeamsupporttoAweilstate…WewouldbegratefulifyourteamcomestoAweiltoo.”(“我們希望政府能把中國醫療隊的支持延伸到阿韋爾州。如果你們能來,我們會非常感激。”)

從救治當下到幫得長遠

就在威廉返崗前不久,南蘇丹主流媒體《城市評論報》刊發報道《AJourneyofHealing》,把他的這段經歷寫成一則“跨越山海的治愈故事”:從久治不愈,到誤診、輾轉,再到“決定去找中國醫生”。

評論區里點贊最高的一句話是——“Chinesedoctorsdidn’tjustcureaman,theyalsochangedwhatweexpectfrommedicalcare.”(中國醫生不僅治好了一個人,也改變了我們對醫療的期待。)

從1970年派出第一支援外醫療隊算起,安徽援外醫療已經走過55年:36批醫療隊、1375人次,足跡從也門到圣多美和普林西比,再到南蘇丹、布基納法索和柬埔寨。累計門急診患者超過850萬人次、手術32萬余臺次。

2012年起,安徽援外醫療的重心轉向南蘇丹。13批醫療隊、近200名隊員先后在朱巴教學醫院接力。他們幫當地醫院建起電子胃鏡室、宮頸疾病篩查中心、遠程影像診斷中心、遠程醫療會診中心和現代化微生物實驗室,也把中醫針灸、推拿等技術帶到了尼羅河畔。

“像威廉這樣‘點名要找中國醫生’的情況,這些年在增加。”第十三批中國(安徽)援南蘇丹醫療隊隊長,安徽省衛生健康委員會國際合作處監察專員、一級調研員張爾慶說,“這是我們一批又一批的隊員用一點一滴的努力,把信任累積了起來。”

在張爾慶看來,這臺手術遠不止是一次“完成得很漂亮的外科操作”:“小手術,也是大考場。我們希望讓當地人看到的是,中國醫療隊不是來‘幫一陣子’的,而是愿意和他們一起,把醫療水平一點點往前推。”

“救治一個個體,是當下;幫助建立起更好的公共衛生體系,是更長遠的事。”張爾慶告訴記者,安徽援外醫療醫療隊正在籌劃推進一個宮頸癌免費早篩試點項目:“我們希望把關口往前移。不僅是在醫院里救治患者,還要把我們的服務向基層和社區延伸,比如癌癥的早期篩查干預以及其他一些重點疾病的早期預防。”

11月11日,在《城市評論報》的專訪中,中國駐南蘇丹大使馬強介紹,中國同南蘇丹合作重點聚焦在民生和發展領域,致力于讓南蘇丹經濟實現可持續發展,幫助南蘇丹民眾過上美好的生活。

在衛生領域,馬強特別提到:“從2012年以來,中國累計向南派遣13批醫療隊、近200名醫務人員,中國醫生在南共接診超過7萬名患者,實施各類手術1200余臺次。”中國政府不僅援建了朱巴教學醫院、基爾·馬亞爾迪特婦女醫院等設施。目前,中國正在實施朱巴教學醫院改擴建二期項目,完工后將進一步提升醫院整體硬件水平。未來,中國將繼續與南蘇丹加強衛生合作,密切醫療技術交流和發展經驗分享,助力南提升醫療服務水平,更好造福南蘇丹人民。

記者手記:

南蘇丹常被稱作“21世紀的希望熱土”。

2026年將迎來南蘇丹獨立15周年,也是中國和南蘇丹建交15周年。2026年還是中國和非洲開啟外交關系70周年,為落實中非領導人重要共識和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成果,中非雙方商定2026年為“中非人文交流年”。

在南蘇丹,教育和醫療,被看作一棵慢生的樹——十年樹木,百年樹人。教育需要時間,醫療更需要極度細致的陪伴。

一臺被盡力做到“像在國內一樣規范”的手術,會讓當地年輕醫生愿意多停留一會兒、再多問幾個問題;

一次順利的康復,會變成病人在家鄉口耳相傳的消息;

一封寫在牛皮紙上的信,會從一個病人手里,轉到一位中國醫生、乃至一整支醫療隊的心里。

變化,常常在無聲處發生。

這種改變,連接的是一個具體的人,也是一片土地;托起的是一個生命,也是一段更加信任的未來。(中安在線)

編輯:徐秋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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